跟马伯庸学阅读教育
马小烦成长记
我原来做过一个尝试,用提问题的方式诱导孩子编故事。我给马小烦说爸爸给你讲一个超级英雄的故事,然后我说:“从前有一个超级英雄,他有一个超能力——那问题来了,那烦烦你希望他有什么超能力呢?”马小烦想了半天,说我希望他像蜘蛛侠一样会吐丝。我说好,那他就是一个会吐丝的超级英雄,那么你想想,他会用这个能力做什么呢?马小烦说会吊在半空飞来飞去!我说对,那他飞来飞去是要干什么?是去找小朋友玩还是去买他最喜欢的食物?马小烦说去买吃的!我问什么吃的?马小烦说巧克力。我问那他是拿了就走,还是给钱?马小烦说拿了就走。我问那巧克力店的老板会怎么样?是哈哈笑还是哇哇哭。马小烦说肯定哇哇哭啊。我问那超级英雄做的对吗?马小烦说不对……
通过这么不断发问,表面看是我给他讲了个故事,其实是他自己把故事给补完了,变成一个超级英雄去偷巧克力结果被发现,去向老板承认错误,还帮他运了好多货物给小朋友的故事。马小烦特别兴奋,觉得这个故事是属于他的,不断对着墙壁自言自语。但是时间长了,他就烦了。人类的懒惰是刻在基因里的,能够敏锐觉察到思考的痛苦并及时规避。这个法子用了一段时间,就不灵了。于是我现在开发出的新手段,叫做马小烦的热线。原理很简单,我正常讲故事,讲到主角遭遇无法解决的困难时,我会说主角有一个好朋友叫马小烦,什么都知道,主角会打电话向他求助。然后我就装作打电话给他,用主角的口吻问他接下来怎么办。马小烦很享受这个出主意的过程,会特别热心地给出各种解决方案。我按照他的方案讲下去,结尾还会让主角打一个电话给他,表示感谢。孩子的故事参与度、想象力和成就感都会爆长,而且不会觉察到自己付出了劳动。不过这办法,也稍微有点风险。有一次我给他讲孟姜女故事。讲到她寻夫到长城边上,发现范喜良埋在城里面,我模仿孟姜女拨通了马小烦热线,问他怎么办?马小烦高声回答:她鼓起肚子,把长城一口气吹倒吧!你说这让我接下去怎么讲……
这里要给广大学龄前儿童的家长们提个醒。差不多中班之后,要有意识地减少听故事,增加让孩子自主阅读故事的练习,否则形成听力依赖,不利于小学阶段的发展。当然,你们的压力,肯定比我要小,体会不到我每次见到老师——尤其有的老师还是我书粉——都要解释为什么一个作家的孩子不爱看书时的窘迫……
古代蒙学极讲究诵习功夫。虽然背诵的内容如今已不适合,但“背诵”本身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。我中学时代背古文背得痛不欲生,每次看到“朗读并背诵全文”就眼前一黑。但现在回过头来,所有我张口就背的篇章,比如《出师表》《捕蛇者说》、《岳阳楼记》、《曹刿论战》等等,都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肌肉记忆。你提一句“叫嚣乎东西”,我立刻接“隳突乎南北”;你说“衔远山”,我立刻“吞长江”;你说“肉食者鄙”,我立刻能对“未能远谋”;你说一个“苟”字,我立刻能对……呃,“全性命于乱世”。我走上社会之后,再没有一篇文章我能背诵得像中学课本一样熟极而流。所以说,古文要拿高分,没有取巧之道,只能靠平时积累,水磨功夫,没法临时抱佛脚。比如你给他讲“动词使动”,孩子未必能明白。但只要背熟《陈涉世家》,一提“广故数言欲亡,忿恚尉”,他自然知道生气的是谁。哪怕你不理解“动词使动”也无所谓,语感有了就好。
马小烦之前也接受过一些传统文化教育。主要是他妈妈教的一些诗词,我教他背了点《声韵启蒙》、《渔翁对韵》,幼儿园里学了一部分千百三。他们本来还打算教《弟子规》,被我严防死守顶回去了。那时候,我定了个原则。第一,教孩子审美,不教规矩。让他感受到汉语的韵律之美,不能像这德那德班似的,灌输一堆陈腐道理;第二,背诵兼讲故事。死记硬背是必须的,但家长不能脱开责任,要给孩子讲解背后的故事,这样有助于记忆,也可以触类旁通,了解更多知识;第三,不强求,真不想背就算了。竹条和戒尺省下来,以后留到数学课用。其实还有个第四,不在客人前炫耀背诵……呃,这个另说吧!
等他年纪再大一点,我会带他多出去走走。枯守书斋,不是读书之道。读万卷书,还要行万里路才好。那些诗词、那些典故,那些美妙的风景、那些历史上的人与事,不身临其境,是无法领略到其真正的美。孤烟如何是直的,落日又怎么是圆的,不驾车深入大漠,根本无法想象;不爬到泰山顶上,又怎么能记住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。攀上五丈原顶,给他讲讲诸葛丞相的遗憾;泛舟西湖之中,沿途十景和背后典故一一道来。围着贝加尔湖转一圈,告诉他这是苏武牧羊的所在;沿着秦岭古道自驾南下,如果适逢下雨,还能现场演示一下唐玄宗的《雨霖铃》。我相信,只要孩子能感觉到了美,他自然会产生兴趣,并愿意去深入了解。这种因阅读和旅行而塑造出的审美,和因此而产生的发自心底的热爱,才是最为可贵。(怎样让孩子爱上国学)
《木兰辞》的美,和别的作品是不一样的。它美不在文辞,不在意境,而在于动态节奏。说得简单点,我们读《木兰辞》的时候,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不是一幅幅静止画面,而是一组组极富动感、自带BGM的电影片段。毕飞宇老师在讲解海明威的《杀手》时,曾经说过,这部短篇小说一定是在电影诞生之后写的,因为作者有着明确的镜头运用意识。《木兰辞》虽是电影发明之前的作品,但我们仍旧可以从中读到强烈的镜头感——这也许不是正统的教学法,但对习惯了看电视电脑的小孩子来说,至少这么讲能让他们能迅速进入状况。
马小烦进入三年级以后,阅读难度陡然上了一层。他在这个阶段,开始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表达,而不是欣赏一个单纯的童话故事,必须要学会捕捉隐藏在词句背后的微妙情绪和意象——这是从童稚阅读到成人阅读关键的一步转变。为此我尝试过让他精读一篇文章,边读边记笔记,把不熟悉的字、词都查一遍,有些微妙的句子也要标注出含义。但……没什么效果,我也累得够呛,他累得够呛,但啥也没记住。
我想起了当年练习英文阅读的日子。开始是按照词汇表背,abandon,ability, abnormal……很快发现不行,这种顺序是机械性的,没有应用场景。后来我换了办法,试着阅读英文小说和报纸,边看边查生词,然后发现也不行,阅读被频频打断,完全失去了乐趣,根本读不下去。我最后想的办法是楞读,看到不懂的单词就根据上下文蒙,实在蒙不出来,就当成一个“单词”,跳过楞往下看。比如“A splendid midsummer shone over England”,在我眼里,就是“A 某形容词 midsummer 某东西 over England”,就这么不求甚解地扫过去。等看明白了大体故事,搞明白了人物关系,再回过头去看那些生词,往往一眼就记住了。
中文也一样。我初中刚开始看《射雕英雄传》,开头第一章里充斥着“萧索”、“堪堪”、“了帐”、“话本说彻,权作散场”之类的词,也是不知其意,模糊跳过。等到多读了几遍,也不用去查,自然便记下来了。我后来想明白了,阅读节奏才是最重要的,把节奏带起来,其他问题都会迎刃而解。想到这里,也再不逼他天天精读了——精读仍旧必不可少,只是不必天天——随他去找爱看的书读,只求能多读几遍,以能达成自然积累。